蜜枣先生

早安,午安,晚安

怀璧01

    

      九月五日,新生报道。蓝天利剑校门口人来人往,所有家长的车被勒令停在学校五十米外的停车场里,新生们与家长不得不将行李全部取出开始步行,烈日炎炎,不免怨声载道。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这时,一辆黑色汽车缓缓开进校门,人群一阵骚动。满头大汗的众人看着这明目张胆的特权,正准备厉声斥责门口保安为何放行,却听见人群那边传来一声低呼:“军A。”众人瞬间哑了火,望着汽车离开的背影伸长了脖子,恨不得直切开那层铁皮看看里面到底坐着何方神圣,即时便可叮嘱自己的孩子以后见此人要绕道而行。不满的怨言被窃窃私语所瓦解,为首几个已经闯进保安室的家长不得不退了出来,然而嘴上仍不甘心地啐了一口,“什么特权阶级,呸。”

     

      汽车缓缓地开着,一路上受着各种复杂眼光的探望,车上的人微微皱了一下眉,转过头只直直看着前方,道:“你存心的对吗?”
      坐在他一旁的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,而后故作惊讶地问道:“怎会?我只是想到你父母从前视你为珍宝,想必以往派头要更大。如今交托给我来照顾你,他们定不愿见到自己的宝贝在大学开学第一天就受到冷落。况且今天新生报道个个都有家人陪着,你孤身一人难免心里要难过,索性眼不见为…”
      “够了。”男孩语带颤抖,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,不知是不是由于一直抑制着怒火,说完之后竟像续不上气似的开始轻轻地喘息,他极薄的嘴唇紧紧抿着,很不愿意让身旁的人看出此刻他的软弱。

      
     关祖不再说话,却不是因为男孩的打断,他微微抬起头,调整了坐姿,缓缓靠着座椅。     
  
       他享受这一刻。

       极安静的车厢,无人说话,他的小家伙就坐在一旁,像受伤的小兽龇着牙幼稚地与猎人对峙,他妄图一并压抑愤怒与呼吸,但却一样都做不好,他未成熟的爪牙暴露在阳光下,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,却被倔强的意志逼迫着变成小口小口的喘息。

       宝贝,这不是示威,倒像是邀请呢。

       关祖看着时樾的侧脸,是了,这张脸,做什么都像是在引人犯罪。
       人说开在沙漠里的花妖冶如火,不凋不败,白日里纯净如孩提,黑夜里又摄魂如妖姬,痴人们纵受生生世世轮回之苦痛,仍要跋涉万里去往梦之彼岸一遍一遍寻到她。
      时樾啊时樾,关祖贪婪地看着,这个男孩的每一寸皆若神迹,他肃穆,已引人攀登,若他的圣洁开始动摇,该是怎样的靡丽之景?他忧伤的眉目该被温柔地抚平,他紧抿的嘴唇该被热烈地吻开,他雪白的脖颈该被软软地撕咬,他的双手终有一天要紧紧环抱住我。

     时樾啊时樾。

     “关先生,”司机同时打破了梦境与沉默,“已经到了。”
      时樾便立刻去开车锁打算下车,关祖抢先一步俯上身,他紧紧按住时樾握着车锁的手,他们的视线过于靠近甚至失了焦,时樾恍然,只听见有一个声音不容置喙地说道:“坐着。”
      时樾被关祖的双臂锁地动弹不得,索性收回手不再挣扎。关祖看着他怀里的男孩冷淡地别过头,一时觉得可爱又可恨,便作弄他似的挨得更近,他的鼻尖轻轻蹭蹭时樾的额头,一个吻温柔地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。时樾下意识地躲闪,又不知能躲到何处,心里又急又气,面上却强装镇定道:“不是有话要说吗?”
     关祖低低地笑了一声,缓缓地放开了他,又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,左手搭上右手腕上的手表轻轻摩挲着,道:“阿樾,我知道你还在生气。”时樾不语,只扭头看着窗外。“我不是不知道你想去海大。明年我会向家里申请调职去海城,到时候一并帮你把转学手续办好。”关祖抬头看了一眼时樾,见他仍只是冷漠地望着外面,于是语气放温柔了些:“今年我在景省还有很多工作没处理完,肯定是不能迁就你的。蓝天利剑虽然是军校,但在专业教学水平上却是景省顶尖,我和校长打过招呼了,军事训练你都可以不用参加,你就在这儿先专心学上一年,明年的事我们明年再说好不好?”
      时樾冷笑了一声,道:“我的大学与你的工作有什么关系,关先生若不想放人,又何必让我来上大学,索性现在让司机掉头回去,也不用你今天在这儿帮我打招呼,明天又去那儿递什么申请书。”
     关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故作为难道:“我不知阿樾原来这么想和我待在一起。只是我学费也交了关系也打点了,你现在反悔也不能即刻带你回去,恐怕你还要再在这儿上几天学,退学手续才能下来。”时樾转过头,恨恨地瞪着他,关祖伸出手捋了捋这只呲牙小兽的头发,微笑着说:“你看,不是又要生气,你若真肯开开心心跟我回家,我也不愿意送你来。”时樾避开他的手,又想去开车门,关祖冷了脸,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微微一使力,人就跌进了怀里。 
     “你放开我!”时樾挣扎道,关祖一手环抱着他,一手攫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,他的眼神幽暗分不清其中的情绪,看得时樾很不自在,他盯着时樾,脸上分明严厉又冷酷仿佛在审犯人,语气却似对亲密情人一般甜蜜温柔,道:“阿樾,景省这么多大学,为什么当初选了蓝天利剑?这可是军校。”时樾并不惧怕,与他的眼睛对视,坦然道:“你刚才也说蓝天利剑的教学水平在景省属顶尖,这就是原因。我既然去不了海大,自然要在景省选一家最好的。”

      关祖不语,只盯着他的眼睛,美杜莎与海妖共同打造了这对琉璃珠,至纯至美,至妖至艳,它折射出的华光带着温柔与毒钩,途径的旅人无一被赦免,全该匍匐于这妖姬的国度。
       关祖不是旅人,他是探险者,他负责掠夺与征服,他来到这个国度,带着欲望与野心,他不满足于仰望美,他要驯养它,从此这美会被冠上他的冕,无人有资格再见它的绮丽,因它成了这世上唯一的探险者的宝物。

       他看着时樾,他的脸因为被迫抬起的羞恼泛起红晕,但他的眼睛仍直直地盯着自己,仿佛要在下一秒同归于尽。关祖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,低下头俯得更近,时樾想别开脸,却被一只大手抵住了后颈,他的唇离他很近,从眉心一直游走到耳垂,伴随着暧昧的热气,时樾听见他无比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传来,

      “乖一点。”

       他的的手缓缓拂过时樾的脸,像欣赏一件艺术品,“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,我的阿樾这张脸总是容易招惹一些不自量力的人。”可时樾仍是一张油盐不进的脸,骄傲又美丽,实在惹人心痒,关祖吻着他的脖子,厮磨缱绻,手不自觉探进衬衫,摩挲着少年人柔顺的腰肢一路向上。时樾这才有些慌了神,他伸出手按住关祖不安分的手,垂目,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       关祖满意地放开他,又温柔地帮他理好了衣服,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。这时,手机无预兆地响了,他接起来低声应了一句,时樾如蒙大赦,缓缓松了口气,道:“我报道要来不及了,你工作上也有事,今天多谢你送我来。”又转头对司机吩咐道:“麻烦你把后备箱的行李送到寝室楼下。”司机深知自己哪受得起这贵人的一声“麻烦”,诚惶诚恐地答应着。
       时樾见关祖没什么反应,也懒得去猜测他的情绪,径直打开车门下了车。他的脚一踩在地上,才感到了真实的自由,叫人愉悦又安心。他于是去推那扇车门,仿佛是最后一役,只要它一关上,一切都可以结束了。

       就在这时,他听见里面的人说话了,关祖侧过脸,凝视着他,缓缓说道:“阿樾,别让有我违反约定的理由。”他沉声,“当初你说等到十八岁,我尊重你。你若自己违规,别怪我做不了绅士。”关祖看着时樾眼里的愉悦一点一点地褪去,恐惧和阴郁再一次覆上了他的瞳孔,他轻轻地笑了一下,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,递给时樾,道:“去吧,我有空就来看你,开学快乐。”
       时樾接过盒子,什么话也没说,转头便离开。关祖望着他的背影,对司机吩咐道:“等会儿。”司机便停着不动,他看着时樾缓缓走进行政大厅,挺拔匀称的少年风姿,天生该是千万人中的第一眼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 他想起三年前他们谈完事情,时樾拿着支票打算离开,他也是这样叫住他,递给他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,“是礼物,庆祝我们的第一天。”他的吻落在少年的额头上,温柔缱绻。时樾接过,面无表情地离开了。后来等他出了会所,听见外面泊车的服务生拿着盒子正对保安炫耀:“那个孩子实在败家,可能是和女友吵架了吧,一出门就把东西扔了,我见那个盒子包装这么好,偷偷捡回来,你看这个表,我上次瞥见王总戴过,少说也有这个数…”他伸出手指,打了个数字暗语,啧啧叹道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 关祖看着时樾,见他拐到垃圾桶旁,看也不看地就把包装完好的盒子扔了进去。
      他眯起眼睛,似笑非笑,看不出情绪。
      时樾啊时樾,三年过去了,还是小孩心性,你如何赢得了我。
      “开车,先去寝室楼。”他回过头,吩咐道。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

      “时樾。”签到处的老师抬起头,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人。很好看的少年,只是眉宇间透着愁容,挺拔却瘦弱,横看竖看也不像读军校的人。“先把这张表格填一下,然后让你家长去三楼把…”老师看了一眼他的身边,惊讶道:“你一个人来的?”时樾神情黯了一下,“是。”
      “时樾,时樾。”那老师自言自语一般重复了一遍,突然回过神,一拍脑袋,“哎呀我给忙忘了,来,你把这张表格拿上直接去四楼405办公室找高主任。”时樾也没有问原因,接过表格说了一声谢谢,转身就走了。他的余光瞥见一群家长围着那老师小声地议论,他扭过头,听见那老师无可奈何地低声说:“没什么特殊的,那孩子身体不好,去申请免训练的。”
       时樾一进办公室,见高主任满脸堆笑地迎上来,他有些不自在,下意识地往后退,高主任便走得更近,他热情地拉着时樾坐下,时樾将录取通知书准考证等材料一并拿出来,高主任只瞥了一眼便把所有东西都推到一边,笑着说:“时樾是吧?关先生早前过来说过了。”时樾冰冷的眼神对上高主任微笑着的脸,高主任心下奇怪,但还是说了下去,“关先生真是年轻有为,青出于蓝胜于蓝,我有幸在一次饭局上见过关老先生,他对自己这个小儿子甚是自豪,听说如今上面…”高主任察觉到时樾的不耐烦,许是不喜欢听政治上的场面话,便调转了话题,“他对你这个弟弟也很上心,你去过寝室公寓了吗,听说你喜静,我们特意为你单独安排了一间房间。学校也是第一次接收只读文化课的学生,不过你成绩这么好,好好培养的确是个人才,这个破例也开得值。”时樾应了一声,不愿意再多说,高主任只当公子哥脾气大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,随后帮他把入学手续办好,送他出了办公室。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
    “常哥!”篮球场上,常剑雄一场比赛刚刚结束,正坐在一旁拿白毛巾擦汗,抬头一看,周辰的手已经狗腿地搭上了他的肩膀。
     “滚滚滚,热。”他嫌弃地拿毛巾拍下周辰的手,站起来理都不理他就往前走。“诶,等等我。”周辰连忙跟了上去,嬉皮笑脸地问道:“你家那位老太爷今天难得来学校,你居然不用陪他?还有时间打篮球?”常剑雄一手把篮球递给周辰,一手拿毛巾擦着汗,道:“我爸?我爸忙得很,哪有时间来学校。”
       “啊?你爸没来?那今天早上来的是谁?”周辰惊讶道。“什么?”常剑雄被他大惊小怪的口气吵得头疼,皱了皱眉。“今天早上有人开了辆军A大摇大摆地进了学校,我还以为是你家的人。”
     “我家老头子可没这么暴发户做派,今天不是新生的报到的日子吗?”
     “难道是…新生?有意思有意思。”周辰拍了拍手,“蓝大新一霸啊,一出场就这么声势浩大,你们俩见面会不会打起来?”常剑雄踹了他一脚,周辰连忙往旁边躲,“还蓝大新一妈呢!老子可没心情和小屁孩玩。”
      “诶,别呀别呀,老谭不是让你去带新生吗?我这是帮你了解情况。”周辰又凑了过来,“我听陈主任说今年居然还有个新生不用参加训练,专门来咱们学校上文化课的。听说他身体不行,但成绩很好,学校这才破格录取的。”常剑雄皱了皱眉,骂道:“成绩好算个屁,多半是个关系户,病秧子来军校读什么书,他爸妈真是想不开。”
       “这届新生怎么事儿这么多,我去和老谭说我不带了,看着就烦。”常剑雄说着就真的往谭教官的办公楼方向走,“还说自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不搞特权优势呢,你这不是为难老谭吗,我就看不起…”常剑雄刚准备一鼓作气把毛巾塞周辰嘴里好让他闭嘴,突然见他不说话了,转过头一看他,只见周辰目不转睛地盯着旁边的人行道,他顺着周辰的目光望去,看见纷飞的银杏雨里缓缓地走来一个人。

    他来的时候,天空是浅蓝色的,树叶正在变黄,秋天刚刚来到。他走在那条林荫道上,层层的枝叶化作光影流转于他的脸上,叫人想起梭罗与瓦尔登湖,他清凉,却深到无底,他沉黑,像无梦的睡眠。明明是谪仙一般的人,周身都写着庸人勿扰,却偏偏带着孩童的天真,他的步子迈的很小,走得这样慢,他的眼睛对这儿所有事物都带着新奇与崇敬。常剑雄想,情愿做一棵树,被他的目光所触到之所都该在心里唱出赞歌。一切有关美的,都是有关他的。

     

  “常哥,你去和老谭说吧,我想好了,做兄弟应该两肋插刀,这群新生就交给我来带吧。”周辰痛定思痛地说。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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